*文章有劇透，閱讀需謹慎。

農(nóng)歷新年，央視一套在黃金檔播出電視劇《人世間》。

該劇改編自梁曉聲榮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同名小說。

這部115萬字的皇皇巨作，圍繞東北吉春平民社區(qū)“光字片”的周志剛（丁勇岱飾）一家，在1969年到2010年這50余年間的變遷，管中窺豹式地展現(xiàn)了中國在這半個世紀里的重大的歷史時刻，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到1978年恢復高考，再到國家推行改革開放，它都沒有落下。

梁曉聲把周氏一家人的生活變遷，放置在家國巨變的50年里。

就憑這個，把《人世間》稱作“平民史詩”，一點也不為過。

梁曉聲

但不要看到“史詩”的贊譽，就以為它會沉痛或厚重。

《人世間》起于苦難，卻不耽于苦難。它要呈現(xiàn)和贊頌的，就是那些在苦難里摸爬滾打過的底層中國平民，如何苦中作樂、守望相助、自強不息。

即便不得不面對苦難和艱辛，它也盡可能地一閃而過，并代之以含情脈脈的溫暖。

也就是說，在家庭和親情關(guān)系日漸被消解的當下，《人世間》把我們帶回到傳統(tǒng)大家庭的舊夢里，教我們熱愛并用力地去擁抱生活。

去愛生活，愛具體的人

故事一開頭，陳道明就用他渾厚的嗓音旁白道：光字片有五條胡同，分別命名為“仁、義、禮、智、信”。

這既是地名，也是傳統(tǒng)，一種老派人所堅守的傳統(tǒng)。

電視劇里的周志剛夫婦，就屬于這樣的老派人。

尤其是丁勇岱扮演的父親周志剛，固執(zhí)、倔強，典型的大家長作風。

兒子和女兒的婚事，與他的觀念發(fā)生了嚴重沖突。

故事一開始，女兒周蓉義無反顧地跑去貴州做了知青，其實是為了追求自己的愛情。

她的這個舉動讓周氏夫婦完全無法接受，母親李素華直接把這件事定性為“私奔”。

但是周志剛最終決定，親自去貴州看一看女兒和女婿。

當著父親的面，周蓉說了狠話，她說：這輩子都不會和丈夫離婚，如果父母不接受，就當沒生過她這個女兒，來世做牛做馬報答養(yǎng)育之恩。

這番話讓周志剛出離憤怒，然而他的回答卻出乎意料——他對女兒吼道：你可以當沒有我這個父親，但我不能沒有你這個女兒。

還有周家“老疙瘩”周秉昆，他嘗試著跟父親周志剛溝通，說自己相中了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結(jié)果被父親一腳踹翻在地，把腦袋磕了個大包。

并不是周父歧視帶小孩的寡婦，而是周父認為，周秉昆與一個寡婦糾纏這件事本身，就意味著他的作風不正派。

等到后來，周志剛在了解了鄭娟為周家所付出的一切后，問兒子跟鄭娟結(jié)婚了嗎？周秉昆回答還沒有，太忙了，顧不上。

周志剛的反應(yīng)再一次出乎意料，他質(zhì)問兒子：如果你有志氣，為什么還讓鄭娟等那么久？

這些出乎意料的反應(yīng)背后，是真實的情感。

觀念讓周志剛無法接受女兒和兒子的婚姻，然而當他深入其中，去了解具體的人和事的時候，原則就讓位給了具體的人和真實的生活。他選擇與兒女和解。

有時候，原則在強烈的情感面前，不堪一擊。

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那樣：去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去愛生活，不要愛生活的意義。

愛情是什么

人，總是活在具體的生活中。

從他人那里聽來的是一個樣子，當你去了解，又是一個樣子。

比如殷桃扮演的鄭娟，她的不幸像一個迷，被一點一點揭開，像傷口被揭開一層又一層的結(jié)痂。

然而面對生活的苦難，她選擇堅強與善良。

這讓周秉昆如何不愛她？尤其她還長得那么漂亮。

而當鄭娟遇到愛情時，又非常勇敢。

當她明白了周秉昆的心意之后，就直接逼問周秉昆，你為啥對我這么好？周秉昆說：不知道。鄭娟說：你知道。周秉昆說：不知道。鄭娟說：你知道。

鄭娟問：你想過女人嗎？想的女人是什么樣的？

在鄭娟的逼問下，周秉昆崩潰了，他說他想的女人就是鄭娟這樣的，“沒有別的女人，就是你。這一年來，我唯一天天想的就是你……我不是你啥貴人，我對你好是因為你老讓我想著你”。

讓懦弱的周秉昆崩潰，需要的一連串追問。

而讓勇敢的鄭娟崩潰，卻只需要一句話：咱倆結(jié)婚唄？

這個倔強又善良的女人一言不發(fā)，只是眼淚順著鼻尖掉下來。

我總覺得，鄭娟的平靜，比周蓉的轟轟烈烈，更加動人。

因為那更像是愛情真實的樣子。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在這部劇里，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溫暖的，在溫暖的背后，隱藏著殘忍和冷酷。

有些事，或許帶有個體的偶然性，比如鄭娟的故事。而有些事，卻帶有群體的普遍性。

當周蓉強烈要求上山下鄉(xiāng)的時候，全家人都表示反對，因為他們擔心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會遇到危險，尤其是像周蓉這么漂亮的女孩子。

這是杞人憂天嗎？自然不是。

在周秉義和郝冬梅所在的知青點，有一個逃避勞動卻又對郝冬梅冷嘲熱諷的女知青。

而她拒絕勞動的原因，竟然是為了保護她那雙彈鋼琴的手。而為了返城，她不惜委身于當?shù)匾粋€干部。

然而這個干部，就打著幫助女知青返城的名義玩弄女性。

這罪惡就像是一頭房間里的大象，人們都知道它存在卻無能為力。

最后，這位熱愛鋼琴的女知青站了出來，她在自己的檢舉信上寫下了一句話：這個人的隱私部位有兩顆痣。

就這樣一句話，飽含了巨大的侮辱與傷害。

類似的故事，在閆妮和夏雨主演的電視劇《北風那個吹》里也有涉及，而且尺度更大。它幾乎以全景式的視角，毫無遮蔽地同情著那個特殊年代里，有過類似遭遇的女知青。

《北風那個吹》劇照

但真實而又荒唐的故事，卻遠不止于此。

電視劇一開始，鄰居家大嬸兒來勸老周家的孩子上山下鄉(xiāng)，一家只能留一個孩子在父母身邊。也就是從這一刻起，周家在十年之間，都沒能再團聚一次。

這不完全是虛構(gòu)，作家林達在自己的書中，就曾寫過當年的遭遇。

林達是上海人，上初中的時候，作為知青離開家去了黑龍江插隊，而她的同學小青，則去了吉林。

林達在書中沒交代，但看得出林達的出身不錯，根紅苗正，家里沒有被各種運動沖擊。

而她的同學小青家，就不一樣了，妥妥的黑五類，哥哥還被打成“反革命”、判了刑。

到了1975年，有了新政策，下鄉(xiāng)知青中的“獨苗”、“獨留”可以回城。

所謂“獨苗”自然就是獨生子女，而“獨留”的意思是，如果家里的孩子都去了外地，那么現(xiàn)在就可以招一個回來照顧父母。

這個政策一出臺，林達的母親就像瘋了一樣四處奔走，最后費盡力氣把林達弄了回來。

小青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她家的申請被拒絕，因為理論上她還有個留在上海的哥哥，問題是她哥哥在監(jiān)獄里啊？那不管，只要是在上海，就算是符合政策。

這就是歷史開的黑色幽默，置身其中的人，完全無能為力。

說回到電視劇，其實我們這些先知先覺的觀眾，已經(jīng)能夠遇見的很多劇中人未來的命運。有時候還會發(fā)出塞翁失馬的感嘆。

但是要知道，正在經(jīng)歷這一切的人們，并不能向我們一樣預(yù)見到未來的命運，他們只是基于當下的環(huán)境做出選擇。

而講故事的好處，就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當時的人們都經(jīng)歷過什么，在他們做出選擇的背后，又有著怎樣的迫不得已。

這或許能幫助我們在回顧歷史的時候，不簡化地看待歷史，不草率對待他人的選擇。否則我們就無法看清那段歷史。

當然梁曉聲筆下的主人公們很單純，他們始終選擇善良與正直，至于這會帶來怎樣的結(jié)果，卻并未在他們考慮之內(nèi)。

他們只是想做個好人，僅此而已。

就像那句老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作者 | 牛角

永遠的《新文化報》評論員

編輯 | 清晏

排版 | 趣多多

策劃 | 后浪電影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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