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藝術電影更關注人物與主題,以及當下時代對人的影響。有時候,我們說藝術電影更加個人化,其實應是借由創(chuàng)作者個人獨特的生命體驗所捕捉到的世界與生活,去反映群體共性的主題和狀態(tài)。而商業(yè)類型片與藝術電影的創(chuàng)作邏輯區(qū)別不大,只是策略選擇,核心是共通的。”
采訪:王子之
作者:薄霧
編輯、版式:王威
“這部電影讓我們看到了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在同樣的畫面、同樣的背景里,這種拍攝方式讓我們聽到了潺潺水聲的美麗和危險?!?/p>
這是第75屆戛納電影節(jié)對《海邊升起一座懸崖》的授獎詞。
華語電影新力量,中國青年創(chuàng)作者陳劍瑩執(zhí)導、蕭子木華編劇,姚安娜首次出演的這部電影短片斬獲了主競賽單元短片金棕櫚獎;與此同時,李家和導演、黃樹立導演在基石單元和影評人周單元也獲得了榮譽。
黑白文娛第一時間專訪了《海邊升起一座懸崖》的編劇蕭木子華,這是一部見識到生活中的盼、念、淡與美后,開始思考更多的生活可能性的電影。
編劇蕭子木華
談及這部電影的故事架構,編劇蕭子木華告訴黑白文娛:“影片的宏觀主題,是折射這個充滿不確定性和變化的時代的浪漫?!焙暧^概念確定后,蕭子木華便開始用他擅長的對人、對主題的關注搭建起行得通的背景支撐。
彼時,蕭子木華剛剛完成了另一部影片的告別故事,處于對“告別過去成長經(jīng)歷”的持續(xù)思考中,在此延展影響下,蕭子木華將《海邊升起一座懸崖》的基調(diào)定位成離別與尋找并行的兩條線索,并將背景調(diào)整為魔幻的末日背景,卻又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災難設定。為了避免超現(xiàn)實背景的漂浮,蕭子木華將故事發(fā)生的原因設定成海水倒灌引發(fā)的遷徙,但也不做大幅展開,刻意將災難虛幻化、概念化、符號化。
短短十五分鐘的短片,如何將人物關系、情感更好地呈現(xiàn)在其中?在蕭子木華看來,他的目的只是呈現(xiàn)出一個主題,或者準確描述一個群體共通的狀態(tài)。
影片中,念念一共與三個人揮手告別,分別是兒時的發(fā)小、小賣部的老板和城市里的陌生人,而這三種關系的比例較為平均,大概都占了三分之一左右的篇幅。涉及的情緒是念念在思想上的變化,并不是聚焦某組人物關系或者情感上,因此,影片展現(xiàn)出的情緒總體十分平靜。
倘若海水倒灌,你會如何抉擇?
蕭子木華在影片里設計了三個階層,底層百姓、小資階層和富人階層,他們對待海水倒灌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富人會從得失利益的角度權衡,“既然這個城市沒有前途,那就搬遷”;小資階層則會跟隨大家的腳步反復衡量;至于底層百姓,更多的是隨遇而安,“大家該吃吃、該喝喝,政府還沒撤,那我們急什么”。
主人公念念正是在窺見到形形色色的態(tài)度后,開始思考自己的選擇,這也是支撐主題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蕭子木華坦承,“我要表達一個人思考的覺醒”。
關于自己未來會創(chuàng)作什么類型的影片,蕭子木華沒有必然答案,在他看來,藝術電影和商業(yè)類型片,沒有那么明確的界限。如果繼續(xù)創(chuàng)作藝術片,他會著眼于全球性或者全國性的故事,以地域為切入點,搭建社會背景,并在作品中融入更深層次的探討,目前他已經(jīng)完成的劇本《百萬彩禮新娘》,就關注到了二婚的城鎮(zhèn)女孩這一群體。
以下為黑白文娛與編劇蕭子木華的訪談精選:
黑白文娛:項目初期,第一次與導演、制片人面談的時候,你們分析過韓國電影、泰國電影或者華語片的特點,以便尋找到自己的特質(zhì)嗎?
蕭子木華:這個話題我們探討過,導演對項目有很高的要求,會多次和我們商量,到底要寫什么故事,這個故事行不行?影片的題材、方向、氣質(zhì)我們都聊過,得出的結論是,我們要做自己擅長的東西。
在我看來,戛納藝術電影不是局限,戛納短片單元每年入圍的方向、題材,探討的故事、主題都非常多元。并不是題材獵奇就能獲獎,很多獲獎的短片講的都是簡單的故事,表達簡單的情感,比如我們此前的《小城二月》《延邊少年》。
在這個點上達成共識之后,我們又在思考:到底是寫情感飽滿的故事,還是高級主題的故事?導演覺得需要有情感支撐,我覺得情感在《海邊升起一座懸崖》不重要,但我們一致同意在這個紛繁時代下探尋“浪漫主義”這個主題,至于這個短片有沒有情感、人物關系,觀眾會不會罵,能不能去戛納,我們不在乎,畢竟,我們不是為了某個電影節(jié)去拍的。
黑白文娛:如果希望作品走得更遠,你會去規(guī)避A類電影節(jié)獲獎的題材或者出發(fā)角度嗎?
蕭子木華:其實很多情況下,主題都是大致的領域,創(chuàng)作者出不去這個圈,以去年的金棕櫚《鈦》為例,這個主題我們都見過,但我們希望用新的視角、題材、呈現(xiàn)方式去表達習以為常的主題。
一個電影創(chuàng)作者為什么會不斷地拍出故事?主題可能相似,但會在不同的電影節(jié)反復得獎,我覺得關鍵在于,最終的切入點是用你獨特的生命體驗去呈現(xiàn)你所觀察體驗的世界與生活,而每個人的體驗是不一樣的,所以故事不會重復。
以《海邊升起一座懸崖》為例,影片的宏觀概念是告別中的浪漫,概念確定后,我就從自己擅長的對人、對主題的關注去架構出來一個能行得通的背景支撐。
而海水倒灌上漲引發(fā)的遷徙,都是基于現(xiàn)實的考慮。我們國家本身就有獨特的遷徙文化,比如農(nóng)村到城市的遷徙,東北三省的某些城市衰落,這些都有支撐點。
黑白文娛:面向藝術節(jié)的作品,會有所謂電影節(jié)基因的敘述方式存在嗎?
蕭子木華:我覺得藝術電影更關注人物與主題,以及當下時代背景對人的影響。有時候,我們說藝術電影更加個人,其實是從創(chuàng)作者個人的角度反映群體共性的主題和人的狀態(tài)。
黑白文娛:和導演探討這部作品時,影片偏敘述性還是偏情緒化,有一些具體的任務嗎?
蕭子木華:我們在創(chuàng)作當中探討很多,這直接影響到我們的故事主線、影片走向、結局高潮。我覺得既不是情緒化,也不是故事化,兩者都不太準確。故事化可能就像類型電影,講一個特別好玩的故事,情緒化可能就像某種情緒的呈現(xiàn),我覺得可能更準確的是主題化,就是我們的目的是呈現(xiàn)一個主題,只是這個主題可能是某種情緒,我們表達的是人因不知如何思考而產(chǎn)生的某種忐忑或糾結。
在15分鐘之內(nèi),藝術片如何呈現(xiàn)出人物關系、情感?我們嘗試過融入情感支撐,但是理論和實踐都做不到,畢竟,15分鐘的篇幅很短,如果不是類型電影的話,很難做到人物關系的不斷變化,還能保持情感和故事特別精彩。
黑白文娛:你此前和魏書鈞導演合作,這次與陳劍瑩導演合作,不同的作品在不同的時間線下,思考的主題具有特定的當下時代性嗎?
蕭子木華:我覺得主題是不分時代的,《延邊少年》的主題是游子的情愫,《海邊升起一座懸崖》的主題是生活劇變下的思考,其實是不同時代下,不同國別、不同民族都會遇到的。我們需要從時代背景和個人的故事切入,然后賦予一個主題,而這個主題是共性的,是放之四海皆準的。
我創(chuàng)作的理念就像詩歌,我們之所以能夠記住千古流傳的詩歌,是因為這些詩歌共性極強,成為經(jīng)典的原因就是跨越民族跨越語言都能夠被大家看懂,產(chǎn)生共鳴。
黑白文娛:去采風或者看拍攝現(xiàn)場的時候,你們也采訪了當?shù)鼐用?,哪些采風被你用到這次的劇本中去?
蕭子木華:我們來到旅游古鎮(zhèn)時,問了一些居民,如果海水倒灌,他們會持什么態(tài)度?我們期待的答案是去或者留,結果他們呈現(xiàn)的狀態(tài)是,“海水怎么可能倒灌,我們這個村子地勢挺高的”,“政府肯定會宣傳動員”,這也是底層老百姓簡單淳樸的邏輯,我們就用在片子里了。
而女主必須見證不同態(tài)度的人,才會思考自己到底走不走,這也是服務于我們主題的環(huán)節(jié)。
黑白文娛:你在創(chuàng)作中,會更關注內(nèi)容結構,還是會去追求臺詞文學性,或者是追求偏生活化的東西?
蕭子木華:研究生畢業(yè)后,為了提升整體能力,我開始研究學習類型電影,尤其是好萊塢和韓國的類型片,連續(xù)幾年,我都在用類型化的方式寫作,直到2017年,《延邊少年》獲獎后,我開始對自己進行了重新梳理,也對寫故事、創(chuàng)作有了全新的認知?,F(xiàn)在我的感受是,并不會刻意區(qū)分文學化、生活化、商業(yè)化、類型化,我覺得策略性更重要,作品要服務于主題和人物。
我覺得作為編劇,一定要具備最核心的能力,就是區(qū)別于段子手的結構能力。如果沒有結構能力,可能你寫的還是生活,但就是生活的堆砌,這個是我對結構的理解。
以《海邊升起一座懸崖》為例,我們可以從論文的維度理解這個故事的創(chuàng)作。論文的結構性特別強,分為提出觀點、論證觀點、總結觀點三部分。
我們在影片里設置開篇定調(diào)就是提出問題,在觀眾還不知道主題的情況下,并通過情節(jié)發(fā)展、人物關系呈現(xiàn)出結論,這就是論文的思路。
在《海邊升起一座懸崖》中,我要表達一個人的思考覺醒,就要倒推這個結構是怎么來的,面對災難人們有走的、有不走的、有無所謂的,那我怎么辦?所以我們采風第一天后,這個結構很強的故事就出來了。最后在呈現(xiàn)的時候,導演從她的整體視覺氣質(zhì)出發(fā)又調(diào)整了臺詞,但并不影響敘事,因為結構是定好的,這些東西都是可以替代的,但是情節(jié)本身是不能替代的,這是我對故事的理解,就像論文創(chuàng)作一樣,非常絕對化。
黑白文娛:從觀察生活到寫一部作品去表達,是否會有一些打動你的點,是否可以談談后續(xù)的寫作計劃?
蕭子木華:這個涉及到感性的成分和理性的成分。從感性層面來講,你突然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但在進一步寫作的時候要擁有理性的介入,你需要關注到這個人是因為個體的經(jīng)歷特別有意思,還是呈現(xiàn)出了當下的一個群體的新面貌更有意思,這也可能是大家沒有察覺到的特征。
就像我正在寫的長篇劇本《百萬彩禮新娘》,講述了一個二婚的城鎮(zhèn)女孩去相親。大家猛一聽還有點新鮮感,但是我接下來的判斷是,這個人身上有沒有群體性的主題,群體性的狀態(tài)?
我思辨的結果是,城鎮(zhèn)女性的獨立性和自省性正在大幅提升,甚至超越了我們男性,她們在打拼,在創(chuàng)業(yè),在追求自己的夢想、愛情、婚姻和幸福,從整體上看,她們要比她們周圍的男性更優(yōu)秀、更勇敢。
百萬彩禮和二婚相親的女孩雖然是少數(shù)個體,但是它承載的群體性特別值得寫,于是我就用三年的時間不斷創(chuàng)作和完善這個故事,這是我的思路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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