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曼徹斯特》在8月25日登陸內(nèi)地“全國藝術(shù)電影放映聯(lián)盟”
1905電影網(wǎng)訊 聽聞《海邊的曼徹斯特》(以下簡稱《海曼》),最初是被這個名字所蘊含的意象而吸引。
它似乎靜謐、安閑,以一座海邊小城來命名的方式顯得有些跳脫,或許意味著某種放逐,讓人捕捉到“遠離喧囂”的氣息。
澄凈、清冷的海水在電影開篇便占據(jù)整張銀幕,配樂中女聲的輕吟清亮柔和,暗含悲憫。
一葉孤帆在航行中飄搖不已,鏡頭與人物保持著冷靜的距離,像一種溫和的旁觀。男主與侄子嬉戲玩耍:“如果在你爸爸和我之間選一個人帶你去孤島,你會選誰?”這漫不經(jīng)心的一問卻一語成讖。
李與侄子嬉戲打鬧
他們漸行漸遠,渺茫如斯。
卡西·阿弗萊克憑借這部影片一舉奪得小金人
小本的弟弟卡西·阿弗萊克憑借該片中隱忍、克制但精準的表演一舉拿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項,影片還斬獲了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獎,可見其在學院評審心中的分量。
經(jīng)歷了大半年的時間,該片也終于在8月25日登陸內(nèi)地“全國藝術(shù)電影放映聯(lián)盟”。
及至觸及影片內(nèi)里,才發(fā)現(xiàn)它并非如假想中一般抽離負重。
《海邊的曼徹斯特》基調(diào)極為沉郁
生活的泥潭猶如陰暗叢林,緩緩滲透出潮濕細密的霧氣,沉郁氛圍如蛛絲一般汁液黏膩,使銀幕內(nèi)外的人都癱瘓其中成為獵物。
它使你直面激流暗涌之下最為真實,但平時不愿與其對峙的所思所想。
片中多處情節(jié)都極為細膩地展現(xiàn)了人物的心理,但其中兩場戲尤其讓人印象深刻——其中一幕,是一直極力維持平靜的李在走出審訊室時突然從一名警官手中偷槍,對準自己的頭部扣動扳機,毫無猶豫。
此時節(jié)奏驟然變得湍急,這一短促但擲地有聲的動作是猝不及防的犀利切口,讓觀眾得以觀察到人物極度壓抑的內(nèi)疚、悔恨情緒是怎樣如血液般迅猛噴涌而出。
李的自殺行為雖然突兀,但卻合情合理,卡西在表演上爆發(fā)力極強
此外,李與前妻蘭迪久別重逢的場景也格外觸動人心。
李全程目光游離,一直在設(shè)法躲閃。自我封閉多年,他已很難清晰闡述并表達自己的感情,直至最終脫口而出:“你不明白,其實空無一物。”
李與前妻重逢
在自殺失敗后,他的生活就是為了自我懲罰,靈魂枯槁如死灰,黑洞一般吞噬所有希望與曙光。
難怪朋友圈中有人調(diào)侃:本來想看個《海曼》放松一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選錯片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反雞湯的金句不絕于耳,“致郁系”也應(yīng)運而生。
深受吸引的人們,以日本作家太宰治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作為座右銘,更對《瀨戶內(nèi)海》中提出的“青春為什么一定要跑步流汗,為什么不能就在河邊虛度呢?”深以為然。
《瀨戶內(nèi)?!分械慕?jīng)典名句
這其中,與《海曼》同樣喪的影片層出不窮,經(jīng)典情景喜劇《我愛我家》中葛優(yōu)飾演的“二混子”癱倒在沙發(fā)上的劇照一時間火遍全網(wǎng),成為表情包中的絕殺武器 “葛優(yōu)癱”,此外還有“咸魚”等“喪界天王”坐鎮(zhèn)。
“葛優(yōu)癱”曾紅極一時
而日劇《四重奏》與英劇《倫敦生活》中主人公對生活的感悟也十分“反傳統(tǒng)”,讓我們看到真實世界中掙扎著的人們,而非自帶光環(huán)的人生贏家。
那么問題來了,這類看上去如此消沉絕望的作品為何能吸引大眾,“致郁系”究竟是因何流行的?
以電影為例,我們不妨一起探尋“致郁系”文化影響甚廣背后的動因。
電影中的主角多是經(jīng)常遭遇失敗的普通人,這與受眾不謀而合。
表情包中最常用的一張圖,就是“這里沒有我這條咸魚的容身之處”,一條魚身負行囊做仰望狀,眼里淚光盈盈↓
所謂的“沒有容身之處”,某種意義上而言,是人們在抵抗當代快節(jié)奏生活的高壓感。
即便是《百元之戀》中一臉 “我什么都無所謂”的一子(安藤櫻 飾),也其實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作出抵抗,她選擇拳擊便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暗示。
在她憤然離家出走后,影片透過一子便利店收銀員的工作展現(xiàn)了城市生活的一個剖面:店長難以紓解郁結(jié)罹患抑郁癥,代店長雖然為人刻薄,但為經(jīng)濟所迫,也要承受上班+兼職的雙重壓力。
與一子同居的狩野原是職業(yè)拳手,但始終郁郁不得志,放棄后只找到了賣豆腐、安全巡邏之類的工作。
而是枝裕和的《比海更深》里,阿部寬飾演的良多雖然此前是作家,但早已失去了創(chuàng)作靈感,被滿載青年才俊的文壇所拋棄,陷入中年危機中一蹶不振。
他回家偷吃食物,搜刮母親的抽屜尋找現(xiàn)金,在偵探事務(wù)所的工作多是一些跟蹤查證出軌的無聊案件。
良多不僅毫無職業(yè)道德榨取被調(diào)查對象的錢財,而且一有錢馬上賭賽馬。雖然身材高大,但不修邊幅,是個名副其實的廢柴。
阿部寬飾演的良多落魄潦倒
中島哲也《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更是在開篇就一針見血:“夢想是自由的,但實現(xiàn)夢想,度過幸福一生的人,少之又少。”中谷美紀所飾的松子被視為“一無是處”, “無論怎么看,都是無聊的一生”。
導演用夸張的表演和音樂劇式的迷醉色彩來反襯悲劇,使“生而為人”的沉重更加難以磨滅,嘲諷與荒謬的烏云揮之不去。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給予觀眾強烈沖擊
由此可見,這類電影中的主人公,幾乎都是生活的“失敗者”,平淡無奇的普通人,與傳統(tǒng)意義上所謂成功的“社會精英”遙遙相對。
他們無法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受困于自身性格的缺陷,綜合能力同樣略遜一籌,與群體格格不入,也難以適應(yīng)新生事物,卻往往比他人更想要贏得喝彩,實現(xiàn)理想,但最終現(xiàn)實逐漸使其放棄原定目標。
其“寫實”的手法,正是吸引觀眾的原因,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在苦苦掙扎。
易于使觀眾產(chǎn)生共鳴
鋼筋水泥城市叢林中的人們,如今已經(jīng)很難分辨事業(yè)與生活的界限,微信、微博等新媒體應(yīng)用最初只是通訊與娛樂的工具,如今也演變?yōu)楣ぷ鞯氖侄魏头绞健?/p>
無論人在何時何地,都能通過網(wǎng)絡(luò)溝通日程,空間早已不再是分隔生活的標尺,失眠、焦慮成為異常普遍的現(xiàn)象。
在高壓之下,我們常聽到的“沒關(guān)系,大家都是這樣”其實并不能減緩壓力。
對于很多人來說,這句話無意中提醒了他們“你與別人還有很大差距”,此外“既然別人能忍受,為什么你不能?”的暗示更讓人焦頭爛額。
但看到電影中主角與自己一樣屢遭不順,甚至頹廢得更加肆無忌憚,反而會讓人長舒一口氣,有一種“找到同類”的共鳴感。
傳統(tǒng)價值觀告誡我們不能一直萎靡不振,但電影中的人物卻坦然以崩塌的狀態(tài)應(yīng)對無常和苦悶,毫無掩飾、褪去偽裝,也使觀眾卸下心防。
這里尤為能引起共鳴的,是《百元之戀》片尾一子所說的:“好想贏一次啊”。始終被失敗環(huán)繞并囚禁,使她的渴求有別于被世俗勝負欲所掌控的愿望,直指人心。對于我們來說,誰又不是如此?
一子的“好想贏”應(yīng)該打動了不少人
引發(fā)人對生存展開獨到思考,嘗試滿足自己更高層次的需求
不過使觀眾在心理上產(chǎn)生“認同”并非“致郁系”影片及其文化盛行的唯一原因,雖然內(nèi)容沉重,但它們在探討生活時隱含的反思與內(nèi)省使其更具深度,引發(fā)觀者自行探索。
如伊莎貝爾·于佩爾《將來的事》一片,哲學老師娜塔莉的生活原本看似美滿,但裂隙卻在無形中逐漸發(fā)力,丈夫出軌,出版社不再需要合作,極度依賴她的母親也猝然離世,生活完全失衡。
娜塔莉的生活徹底崩塌
在母親的葬禮上,娜塔莉所吟誦的17世紀哲學家布萊茲·帕斯卡爾《思想錄》中的文字,或許是對人的痛苦最鞭辟入里的解讀:
“這就是我所看到的并且使我困惑的。我瞻望四方,目光所及之處幽晦不明,大自然所給予我的只有懷疑和惶恐不安。如果我無法看到任何神跡,我便會變得消極悲觀,如果造物主的標志隨處可見,我便能于信仰中尋得平靜。然而就我目之所見,可否定的太多,可肯定的又太少,于是我便深陷那種自怨自艾的狀態(tài)。
要么說出一切,要么一言不發(fā),從而好讓我明白我要追隨的方向。而不是處于目前這種狀態(tài),既不明白我是誰,也不明白我應(yīng)該怎么做;既不了解自己的狀況,也不明白自己的責任。”
這語句或許無法使人獲取力量,但思辨至少使人物承認自己面臨困境、存在疑惑,她的得意門生法比安曾直言:“你所關(guān)心的僅是你的舉止不要違背你的價值觀,但你并沒有考慮過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走出舒適區(qū)談何容易,銀幕之外同樣舉步維艱。我們很難獲取神諭般的啟示,只能在局限的嘗試中輾轉(zhuǎn)流離探索可能性。
此外,保羅·索倫蒂諾的《年輕氣盛》也對生命中的年輕與衰老、死亡與恐懼等宏大的命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這就是你年輕時看到的樣子,一切似乎都近在咫尺,那是未來。而當你年老時,所有的一切又都遙不可及,已成過去。”
短短數(shù)語看似稀松平常,卻能跳脫于生活的瑣細之外,清醒洞察、旁觀人生。這些警醒的片刻,對銀幕之外的觀眾而言異常珍貴,它在指引人嘗試獨立思考,內(nèi)省、質(zhì)疑、自我重塑。
及至風格陰冷的《四十五周年》中以不露聲色的方式探討婚姻與情感,影片解構(gòu)兩位老人凱特與杰夫的精神世界,杰夫的前女友遺體在阿爾卑斯山上被找到,但凱特仍在籌備兩人四十五周年結(jié)婚紀念party。
攝影機精準捕捉到兩人神情變化、眼神交流的細節(jié),以此展現(xiàn)人物內(nèi)心中隱秘但長遠的震動。
兩位老戲骨飆戲
劇情極其沉悶,追隨人物一路急轉(zhuǎn)直下,抽絲剝繭呈現(xiàn)情感不對等的真相。
這縷亡魂完全顛覆了凱特對兩人感情的認知,如她先前所說:“她其實一直站在房間的角落里,站在我背后,它玷污了一切,旅行目的地、讀什么書、聽什么音樂……”
凱特質(zhì)問杰夫
全片高潮戲毋庸置疑是四十五周年紀念宴席上,兩人翩翩起舞,幽藍色光暈為這對看似濃情蜜意的愛侶投來一抹陰鷙與不祥,人物情緒在配樂高潮時終歸坍塌,她甩開了對方緊握的手,情感潰爛不復往昔。
《四十五周年》對婚姻進行了最為冷靜的解剖
全片在此戛然而止,留給觀眾思考與追索的空間:婚姻的本質(zhì)究竟是什么?我們所篤信的相濡以沫,是否能在時間長河里構(gòu)筑銅墻鐵壁般的精神愛巢?
這些事關(guān)人生方向、生存意義、情感真諦的艱難議題,不存在一個統(tǒng)一適用的標準答案,但我們?nèi)匀恍枰?ldquo;燈塔”進行指引。
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曾提出“需求層次理論”,將人的基本需要劃分為五個層次,常以金字塔圖表進行呈現(xiàn)。
當生理需求(氧氣、水、食物)與安全需求得到滿足后,愛與歸屬的需求便從中涌現(xiàn)。馬斯洛表示,人們總是在恒久嘗試征服孤獨與疏離感,這一層級的需求有所回響后,自尊與被尊重的需要便成為主導需求。
一旦尊重需求受挫,人就會感到自卑、虛弱、無助、沒有價值。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
而當上述需求都一一實現(xiàn)后,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才會被激活,馬斯洛認為這是人類的天職所在。
雖然人可能會嘗試用淺顯的快感來麻痹自己,但事實上,這些需求無法被娛樂所帶來的短暫愉悅所沖淡,因此在展開自我探索的過程中,憤世嫉俗、衰頹萎靡的情緒無可避免。
迷惘時觀看“致郁系”影片或許會使人明晰自己的思維脈絡(luò),進一步因循疑惑嘗試改變。
除了上述影片,或許你的“致郁系”片單里還有“重口味”的它們:極度壓抑的《超脫》、將荒謬感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的《鳥人》、絕望的《黑暗中的舞者》,描述躁郁癥患者內(nèi)心煎熬的《一念無明》等。
這些影片同樣觀感凝重
這些影片雖然觀感凝重,但它們至少在嘗試深入、嚴肅的探討我們所面對的生活,不給予人們虛無的鼓勵和泡沫般的幻象。
固然難以接受,但卻更加貼近人心,是一種非同尋常的慰藉。
到底應(yīng)該如何面對一切?如鯁在喉,并無頭緒。
就像《海曼》中坦承無法與自己和解的李,最終雖然步履蹣跚,但也小心翼翼嘗試擔任侄子的監(jiān)護人,重新開始接納與被接納的旅程。或許正如史鐵生《扶輪問路》文末所說:“未來的路途一樣還是無限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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