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wǎng)專稿  所謂“千面人”，顧名思義，必然是戲路寬廣、演技精湛且頗為資深的人物。

    內(nèi)地影壇，符合這幾條的演員并不多。

    有的技藝精，可是戲路單一；有的夠資深，角色也多種多樣，但表演卻未達到同等檔次。

    思來想去，能擔(dān)得起這一稱號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李雪健。

千面人

為李雪健“相面”

    近年來，因為身體原因，李雪健面容清瘦、須發(fā)花白。

    然而他單薄的身軀所支撐的，卻仍是銀幕上多變的形象。

    張作霖、楊善洲、阿茲海默癥患者、民國時期省長。

    他依然能夠完美演繹與自身性格反差極大的角色，對于“身患病痛的老人”和“模范典型”也是駕輕就熟，飾演歷史人物時也同樣具有獨到之處。

    可見，面容與年齡的變化，并未影響他“千面人”的本色。

    不過，“歲月”的作用是微妙的，他的每一個角色，背后都有著對應(yīng)的“面孔”。

    我們不妨就從這“面”字入手，看看他三十幾年來的容貌變化，以及那些閃光的銀幕形象。

80年代初的李雪健

    與現(xiàn)在不同，剛?cè)胄械睦钛┙‰p頰豐滿，雖是鄰家大哥的樣貌，但目光中偶有英氣。

    或許，也正是這一絲英氣，給了他拓展戲路的可能。

李雪健版林彪

    1980年，26歲的他在話劇《九一三事件》中飾演林彪，一炮而紅。

    正值青年的他要扮演晚年林彪，難度可想而知。為攻克這一難關(guān)，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沒黑美白地研究，終于做到了形神兼?zhèn)涞募墑e。

    在圈內(nèi)初露鋒芒，靠的不僅是他與林彪神似，更多的其實是勤勉和天賦。

    之后在電影《天山行》和《鋼銼將軍》中，李雪健飾演了兩位軍人。

    三十歲的他，眼神中的英氣盡露無遺。彼時的李雪健尚未發(fā)福，臉部肌肉緊實，配上兩道劍眉，銀幕上一身戎裝可謂再合適不過。

    三十三歲時，受自己“大舅哥”田壯壯之邀，出演老舍小說改編的作品《鼓書藝人》。

    推光頭，著長衫，身背三弦，手牽愛女，走江湖藝人的狀態(tài)躍然入目。

    轉(zhuǎn)年，主演影片《大偵探》。

    這又是一個突破性的角色，亦正亦邪，快意江湖。

    李雪健蓄起絡(luò)腮胡，皮膚被曬得更黑，再加上隱隱出現(xiàn)的法令紋，還真是足具草莽之氣。

    1990年可以說是“李雪健年”。因為他這一年的成就，之后還曾三次舉辦“李雪健表演藝術(shù)研討會”。

    能獲得如此殊榮，主要是因為兩部作品——《渴望》和《焦裕祿》。

    二者的轟動效應(yīng)已無需多言。我們還是關(guān)注李雪健的面容。

    《渴望》中的“宋大成”是車間副主任，老實憨厚。“小分頭”搭配略顯“鼓脹”的腮幫。

    這種微微“發(fā)福”的狀態(tài)與人物十分契合，同李雪健本人的特點也很相似。他不需要做太多形體上的準(zhǔn)備。

    之后出演《焦裕祿》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他必須開啟“魔鬼塑形計劃”，連吃三個月白菜，合計減重三十斤。

    之前已略顯富態(tài)的面頰重回干癟，露出暗青色的眼袋。眉頭緊鎖，下頜布滿胡茬。外形上，李雪健達到了“焦裕祿”的標(biāo)準(zhǔn)。

    作為頂級演員，體重的“瘋狂”變化是必修課。我們見過太多演技派如捏泥塑一般“玩弄”自己的身材。

    在演藝生涯的初期就有這種機會，李雪健的“戲骨之路”可謂順風(fēng)順?biāo)?/p>

    隨后幾年，攜前作余威，李雪健又接演了一系列不同特點的角色。

    然而有意思的是，這一階段的他進入了一個“容顏穩(wěn)定期”。雖然接拍的角色差別很大，但他的“臉”卻始終如一。

    攝影記者。

    在影片《四十不惑》中，李雪健飾演一位攝影師。突然“闖入”的兒子令他手足無措，家庭生活中的矛盾與困境漸漸激化。

    片中的他，在形象上，與生活中的自己差別不大。狀態(tài)與當(dāng)年《渴望》中的角色略有相似，很像是脫下工裝就走進暗房的“宋大成”。

    管家

    在《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中，李雪健變身“黑幫管家”，六叔。那份油滑與世故，被他表現(xiàn)得入木三分。

    彼時他四十歲左右，中年男子的面部輪廓已經(jīng)定型。他自己也逐漸修煉出一種能力，就是無需在臉上做什么“修改”，僅靠“內(nèi)力”就能準(zhǔn)確拿捏角色的本事。

    宋江

    《水滸傳》中的“宋公明”給李雪健引來不少爭議。當(dāng)年，質(zhì)疑他表演方式者頗多，很多人都覺得他不像自己心中的宋江。然而時間會滌蕩言論，如今再提到他的演繹，人們不吝贊美之詞，紛紛覺得那才是最經(jīng)典的“梁山頭領(lǐng)”。

    劇中的他雖然身著古裝、黑面長髯，但觀眾所看到的仍是那張“中年李雪健”的臉。除去容顏穩(wěn)定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的形象已在觀眾心中扎根。

    秦始皇嬴政

    《荊軻刺秦王》是李雪健人生中又一部重要作品。他在片中大膽地去展現(xiàn)嬴政癲狂、殘忍的一面。

    其“放飛自我”的演法，同樣在當(dāng)年飽受爭議。好在，與“宋江”一樣，多年過后，人們所記住的也是李雪健對角色的偉大創(chuàng)作。

    為了更加接近古人，李雪健在拍攝之前蓄起長發(fā)。這種造型是他之前未曾嘗試過的。

90年代的李雪健

    整個90年代，都算是他的“容貌穩(wěn)定期”，也是他事業(yè)突飛猛進的階段。當(dāng)時的李雪健正值壯年，能力與時機兼?zhèn)?，也就促成了這些經(jīng)典角色的誕生。

    不過，上天總喜歡給人生增加難度。李雪健的中年生活輝煌燦爛，于是命運就“贈予”他一份巨大的困難。

    2000年，李雪健在拍戲期間發(fā)現(xiàn)身患鼻咽癌。他堅持完成拍攝才入院治療。能讓一位“戲癡”暫停腳步的，也許只有病痛。

    其后，診療與恢復(fù)的過程幾乎沒有任何信息透露給外界。我們看到的僅是他患病息影，兩年后，又靜靜地歸來。

病后復(fù)出的李雪健

    重新回到幕前的他，面容大變。

    顴骨似乎已被“熨平”，臉頰上鼓脹的肌肉消失，皮下幾乎沒有一絲脂肪。五十歲左右的他，好像迅速地蒼老了。人們沒有看到過渡期，一息之間，李雪健的形象就從中年變?yōu)槔夏辍?/p>

    他也因此開始出演各類老者。好在病魔沒有偷走他“千面人”的技能。這些角色依然是絕不雷同、個個出彩。

    2004年，電視劇《搭錯車》中的聾啞父親令無數(shù)觀眾落淚。也許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精湛演技，觀眾對于其面容的變化并未有很大反應(yīng)。

    可仔細看去，其面部的飽滿和弧度不見了，代之以更具棱角的輪廓和“鋒利”的線條。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變化不斷深入，漸漸成為一種趨勢。

    2010年之后，他身形瘦削的程度愈加明顯，這似乎是冥冥中的一種“雕刻”。“雕琢”過后的形象，似乎令他的角色更具魅力。

    2012年，李雪健出演《一九四二》中的河南政府主席李培基。一般來說，夾縫中的人物可以給演員更大的發(fā)揮空間，李培基就是這樣的角色。李雪健也不出所料地奉獻出了偉大的表演。

    片中的他，面頰已瘦成一道“平板”，頸部松弛的皮膚令其更顯蒼老。額頭上皺紋深陷，眉心之間擰成一團。“身負全省災(zāi)民，卻又請命無力”，那種困境中的無奈已全部寫在這張臉上。

    2015年，在《少帥》中出演張作霖。人們一邊驚嘆于李雪健竟然可以演“東北王”，另一邊也開始關(guān)注他面容的改變。

    此時的他，臉頰進一步消瘦，令顴骨明顯突出，下頜皮膚松弛，褶皺明顯，已經(jīng)完全是干瘦老頭兒的形象了。

    大家看到李雪健這樣的狀態(tài)難免心疼，可他自己還是平靜淡然、執(zhí)著不改，那些各不相同的角色就是他最有力的回應(yīng)。

獲得第50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

    從鄰家大哥到清瘦老人，李雪健的面容由“飽滿”到“緊縮”。這張臉，蘊含著太多信息，每次不同信息的釋放，就是一個精彩角色的誕生。

    林彪、將軍、偵探、江湖藝人、李大釗、焦裕祿、宋大成、攝影記者、老板、黑幫管家、市長、宋江、秦始皇、父親、聾啞老人、趙樹理、上海灘大佬、臥底警察、話劇團美工、市委書記、楊善洲、情報人員、老北京、民國時期河南政府主席、阿茲海默癥患者、道士、張作霖。

    這還只是粗略的統(tǒng)計。三十余年演藝生涯，銀幕形象燦若繁星，“千面人”的稱號絕非空口美言，那是每一部戲的積累，是嘔心瀝血的印記。

李雪健參加某綜藝節(jié)目

    近年來，因為戰(zhàn)勝癌癥的勵志經(jīng)歷，以及正直、高潔的品格，人們對李雪健的關(guān)注似乎有偏離“本行”的趨勢。

    希望大家不要因此忽略了他的表演藝術(shù)，更不要被他溫厚的面容所“迷惑”。對于自己的事業(yè)，李雪健從未“溫厚地”對待。

    他膽略過人，總是敢于突破框架，用開創(chuàng)性的方式演繹人物。

    他瘋魔般地投入，每一個角色的前期準(zhǔn)備都無比苛刻。

    他野心極大，對表演的追求不設(shè)上限。

    沒有這些本領(lǐng)，是不可能成為“千面人”的。

    其實，他是一位既天才過人，又百倍刻苦的演員。

    李雪健那無比強大的表演技藝，不該被遮蔽。

“悄無聲息”的杰作

他的表演，將一代人的父親定格

1905全網(wǎng)獨播 《云的南方》

    作為“千面人”，角色無數(shù)，總會碰到杰出作品被冷落的事情。

    這部被“遺忘”的杰作就是電影《云的南方》。

晨練的徐大勤，幻想自己像鳥兒一樣飛到遠方。

    李雪健飾演的父親“徐大勤”剛剛退休。一輩子身在北方的他，執(zhí)意要去云南。

    旅伴撤退，兒女反對，各種困難都沒有澆滅他的動力，云南之行正式開始。

徐大勤下火車后，遇到“地陪”。

    小女兒不放心，托朋友在當(dāng)?shù)卣疹櫵?。安頓好后，他讓“地陪”帶他去512廠。

    原來，幾十年前徐大勤本有機會對調(diào)至云南的512廠工作，陰差陽錯沒有成行。他覺得當(dāng)年如果對調(diào)成功，自己的人生就會完全不同。因此，第一站就執(zhí)意要到廠區(qū)看看。

    這也是他來云南旅游的目的。

在廠區(qū)居民家借用衛(wèi)生間

    工廠內(nèi)部不允許進入，徐大勤只能去家屬區(qū)轉(zhuǎn)轉(zhuǎn)。向廠區(qū)居民借用衛(wèi)生間，然后默默離開。沒有情緒的波瀾，“夢想成真”的時刻，一切都是平淡的。

    晚飯時，酒酣耳熱，徐大勤吐露真言，白天壓抑的情感此時略有釋放。

夢中的徐大勤邂逅摩梭姑娘

    當(dāng)晚，他做了一個夢。夢里的他去到瀘沽湖，對著一位摩梭姑娘說出了真正的心里話。

    其實，當(dāng)年沒有對調(diào)成功，是因為某個晚上他與一位姑娘“好上了”。在那個年代，沒辦法，兩人必須結(jié)婚。云南的計劃告吹?；楹螅瑦廴似獠缓?，生活也是“一個困難接著一個困難”，令他喘不過氣。而更不幸的是，之后，愛人早逝，留下三個兒女。他只能拼盡全力將他們拉扯長大。等到剛剛能喘口氣，就已經(jīng)到了退休的年紀(jì)。年輕時，去云南的那個機會是他心中的寄托。

    他想要過另一種生活。雖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聯(lián)防隊張與徐大勤商議“滯留”問題

    夢醒后，一個女孩敲門，非要跟徐大勤聊聊。推脫之間，警察進門，兩人被帶走。

    被懷疑嫖娼的他百口莫辯，被扣留在派出所。他不肯交罰款，更不承認違法，事情僵住了。

    隊長讓徐大勤回去等著，不許離開酒店，等找到證人才能放他走。一定要自證清白的他，就這樣滯留下來。

片尾，湖邊的徐大勤百感交集。

    這段滯留的日子讓徐大勤終于“生活”在了云南。

    雖然是一種荒誕又尷尬的方式，但他總算體會到了“生活在別處”的滋味。

    影片作者是朱文。一向前衛(wèi)的他，這一次異常穩(wěn)健。

    全片幾乎完全按照“段落鏡頭”的方式拍成。

    所謂“段落鏡頭”，是當(dāng)年“新浪潮導(dǎo)師”安德烈·巴贊提出的美學(xué)主張。簡單說，就是一場戲只有一個鏡頭。

    當(dāng)年“段落鏡頭”興起是為了“還原生活”。《云的南方》采用這種方式，也確實達到了“生活化”的目的。

    相比商業(yè)電影，此片的調(diào)性確實非常平淡。不過，這些“寡淡”的長鏡頭卻慢悠悠地孕育出深刻的意味。更重要的是，這種方式將李雪健對人物的詮釋展示得淋漓盡致。

    一場一鏡，他的表演也就有了“連貫性”。我們能夠看到他的動勢與節(jié)奏，而不被剪輯打斷。

    片中的李雪健與徐大勤渾然一人。

    他背著手站在窗前發(fā)呆，微駝的后背與藏藍色毛坎肩。凝望窗外的姿態(tài)，就像在期盼新的生活。

    他在夢中坦白一切，面對摩梭姑娘，即便情緒與口氣再激動，坐姿卻依然板正拘謹。

    他喝酒時吐露真情，回酒店后看月光皎潔，就拉上“地陪”門前賞月，那是“愿望達成”后的釋放。

    徐大勤身上，濃縮著一代人的父親。

    他們從不提及心事，生活的壓力一波連一波，他們默默扛過去。終于等到喘息的機會，人卻老了。他們也會遺憾，也有很多向往，不講不代表他們心里沒有。

    當(dāng)徐大勤經(jīng)歷過“云南生活”，耿耿于懷的東西其實已經(jīng)消散，心中剩下的只有淡然。面對一汪湖水，他笑中帶淚，此時畫面定格，那是一幅父輩的肖像。

    《云的南方》于2004年上映，當(dāng)時的李雪健大病初愈。渡劫歸來的他，出演徐大勤，想必也是感慨頗深。

    人們往往覺得李雪健老師親切。雖然貴為“千面人”，但在大家的心中，他還是更像生活中就能遇到的長輩或親友。

    現(xiàn)在看來，《云的南方》中的徐大勤，可能是他所有銀幕形象中，與我們的生活最接近的一個。

    愿李雪健老師愉快平安，新作不斷。

這張臉，像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