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wǎng)專稿 5月19日,第7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第五日,影節(jié)日程中的第一個黃金周六,賈樟柯導(dǎo)演備受期待的新作《風(fēng)流一代》終于登陸電影宮。
影片也在首映后收獲了中外媒體的良好評價。不論是好是壞,這些評價都共同指出了賈樟柯在本片中的風(fēng)格轉(zhuǎn)變。
近幾年來,賈樟柯的作品時而收獲“自我致敬”這樣的評價標(biāo)簽。然而,這種創(chuàng)作思路與其說是一種藝術(shù)上的懈怠,不如說更多包含的是一種自我整理、自我紓解與自我重構(gòu)的渴望。
這種方法在《山河故人》與《江湖兒女》中仍以各自獨立的虛構(gòu)方式實現(xiàn)。而在《風(fēng)流一代》中,賈樟柯采取了更為坦誠且直接的姿態(tài),大量調(diào)用自己以往作品中的素材,重新串聯(lián)自己的電影宇宙。
賈樟柯走進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官方合作伙伴巴黎歐萊雅的采訪間,與1905電影網(wǎng)進行獨家對話
《三峽好人》《江湖兒女》……氛圍如此熟悉的影像片段接連映入眼簾。它們有的是相同的片段,有的則是曾經(jīng)廢棄的素材。
在這些被擱置一旁的素材中,我們看到了那些經(jīng)典之作背后,那個依然浩瀚而鮮活的潛在世界。它們以一種親密卻又陌生的形態(tài),呼應(yīng)著、補足著、再造著我們的電影記憶。
與此同時,他從影二十余年在日常生活中積累下來的影像素材,也被大量拼貼式運用。在這些影像中,我們看到了中國老百姓的面容、姿態(tài)以及他們身處其中的生活空間、他們所留戀的物件。
趙濤走進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官方合作伙伴巴黎歐萊雅的采訪間,與1905電影網(wǎng)進行獨家對話
在搖擺的舞姿中,在歌唱的互動中,在穿梭來往不停歇的勞作中,在熱水瓶、方便面、綠色雨靴中,甚至是在臺式電腦屏幕上極其簡陋的動畫特效中,我們都看到了這種生活如何積蓄著一種扎根于這片土地中的堅韌能量。
所有這些片段,不管有多么粗糲、多么模糊、多么不精致,都被這個影像世界所包容。在充滿詩意的疊化中,時間悄然飛逝;而每一段素材都共享著這種平等的生命力。
作為一部賈樟柯電影,我們自然也不能忽略他對流行音樂的運用。影片的大半部分堪稱賈樟柯宇宙KTV豪華包廂。
除了他鐘愛的葉倩文,我們也會循著這二十多年的時代軌跡,聽到更多耳熟能詳?shù)牧餍懈枨K鼈儾灰欢恳皇锥己陀跋袼佻F(xiàn)的時代完全契合,但卻無一例外地精準(zhǔn)捕捉到了其中浸潤的生活特質(zhì)。
影片的英文片名為Caught by the Tides。所謂潮水,既象征著這個時代這個社會不斷更迭變換的節(jié)奏,也在電影形式上表現(xiàn)為這些視聽素材的組織方式。
一個個生活片段的碰撞銜接,是一種浪潮與浪潮的相遇;而一首又一首音樂的連綿,也同樣如浪潮一般,相互分離又相互交融。
而被潮水所捕獲的,是否就是賈樟柯的攝影機呢?它充滿著自主性,在新舊的交替中不斷嘗試挖掘普通人的生活空間,帶著一種審慎的溫柔,凝視他們?nèi)绱藰闼?、如此真實、如此動人的面龐?/p>
但另一方面,是生活與時代的浪潮,包圍了他的攝影機。這個廣闊的世界,向創(chuàng)作者洶涌而來,哪怕有著再大的野心,也不可能完全窮盡其豐富性。
就好像影片海報上的那座雕塑。它有著仿佛直上云霄的運動感,仿佛要揚起周身的塵埃、震蕩腳下的土地;但與此同時,它的狀態(tài)也像是被氣流與風(fēng)暴托起。所謂風(fēng)流之人,他們既抓住了時代機遇,成為與巨浪嬉戲的弄潮兒,也被時代所托舉所傾覆,隨時可能會跌落在浪里。
這種時代的精神境況,自然在由趙濤飾演的主角巧巧身上得到了完善的呈現(xiàn)。正如先前釋出的影片簡介所言:“一位中國女性如何沉默著經(jīng)歷了喧囂的生活”。
此處的“沉默”并不僅僅是一個針對性格的形容詞,也是影片中主角的實際表達(dá)方式:趙濤飾演的主角,幾乎沒有臺詞;而更多時候,語言往往通過黑白字幕卡來表達(dá)。
不論是曾經(jīng)影片的素材,還是新拍攝的片段之中,主角都幾乎僅僅以沉默示人。
但沉默絕不意味著沒有情緒?;蚴桥腔驳却?,或是反復(fù)奮力掙脫,或是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神秘笑容,或是久別重逢后的相對無言……
在這些無可預(yù)期也無處可逃的人生際遇中,巧巧都被她的內(nèi)心世界所充盈著。而在碩大如默片般的字幕卡中,語言所蘊含的情感能量也被進一步放大。
興奮、悲苦、憤怒、絕望、釋然,以及更多的隱忍,這些情緒極少單獨孤立存在。它們總是混雜在一起,共享著演員趙濤的面容與肢體,甚至讓影片的部分片段染上了一種怪誕色彩。
在已經(jīng)釋出的片段中,身著標(biāo)志性黃色短袖襯衫的巧巧與一位古裝青年在雨中相遇。起初,她的臉維持著一種謹(jǐn)慎的距離感甚至是輕微的敵意,也夾雜著無法掩飾的失落,因而她在這段對話中尚處于被動狀態(tài)。
在向雨幕的一轉(zhuǎn)頭、一垂眼、一挑眉之后,她換上了一種仿佛機器人般的笑容;這種笑容讓對方突然有些無所適從,從而讓她在對話中占據(jù)主動。但這一笑容在僵硬了一會兒之后又緩緩消失,她的眼神驟然陷入空洞,漸漸閃起淚光。
假如將本片段放在影片的敘事語境中,這一段表演絕無生硬感可言。它既承接了前文中巧巧來三峽尋找愛人的故事,也與后面其他一些片段中的面部表情邏輯形成呼應(yīng)。賈樟柯與趙濤一起,將這一片段中人物身處時代變遷與情感沖擊中的陌異感,精準(zhǔn)地表達(dá)了出來。
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將《風(fēng)流一代》稱作一部關(guān)于面容的電影。放聲大笑或是尷尬微笑的,凝重克制或沉默麻木的,人類的甚至是機器人的,殘缺的或是完整的……每一種面容的形態(tài)都值得我們?nèi)ャ懹洠驗樗麄兌紭?gòu)成了我們的生命體驗,也構(gòu)成了這個時代的標(biāo)記物。
我們和賈樟柯電影中的人物一樣,都置身于這種變化的生活節(jié)奏之中,也仍勉力嘗試著在這種浪潮中接近并留住彼此。感謝賈樟柯的影像世界,讓我們?nèi)匀粨碛羞@種溫柔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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