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魯迅芥川龍之介,應(yīng)該是中國人最熟悉的日本作家之一。
他的一生短暫又坎坷,母親在他八個月大時發(fā)瘋,隨后被舅父收養(yǎng),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23歲,與初戀分手,讓他產(chǎn)生了厭世的念頭;幾年后,親眼目睹好友精神失常;30歲,身體漸衰,飽受各種疾病困擾。
35歲,姐姐家突遭大火,姐夫因不堪別人誤會他縱火騙保,臥軌自殺,所有高利貸全部押在他一人之肩,還包括親生父母和養(yǎng)父母的贍養(yǎng)費(fèi)用。
同年,第一次自殺未遂,時隔三個月,服用大量安眠藥,離開了自己令他模糊的世界。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很短,卻見識了世間人性的險惡與混亂。
所以他的作品往往都以揭露人性為主,《羅生門》是這樣,《筱竹叢中》也是這樣。
1950年,亞洲電影大師黑澤明與芥川龍之介合作的電影《羅生門》,以《羅生門》為背景,以《筱竹叢中》為故事架構(gòu),描繪出了一副人性是非善惡的百態(tài)圖。
他們共同向世人發(fā)出了一聲吶喊:“從來如此,便對嗎?”
《羅生門》的故事是這樣的。
一場大雨,一間破殿,殿下有三個避雨的行人,分別是樵夫、雜工和行腳僧,樵夫向雜工口述了一樁命案。
他在竹林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具武士的尸體,隨即報案,兇手沒過多久便被捕,由此開始,案件就變得撲朔迷離。
這個兇手是聞名已久的大盜多襄丸,在他的說辭中,自己確實(shí)殺了武士金澤武弘,并與他決斗了二十多個回合,稱贊他的英勇,也反襯自己的偉岸。
而他殺人的動機(jī),是因為武士帶著他的妻子真砂在林間行走,碰到了在樹下打瞌睡的多襄丸。
一陣微風(fēng)吹過,吹起了真砂的面紗,露出了絕美的容顏,多襄丸見色起意,遂綁了武士,與真砂巫山云雨。
案件到這,算是告一段落,但是行腳僧卻向雜工說出了案件的另一個版本。
在真砂的陳述中,自己從昏迷中醒來,多襄丸早已不見蹤影,丈夫依舊被綁在樹上,她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可是,丈夫面對她的悲痛卻一言不發(fā),而是用冰冷的眼睛盯著他,真砂見狀苦苦哀求他殺了自己,保全自己的名聲。
但是金澤武弘還是不言不動,絕望之際真砂拿著匕首向丈夫走去卻暈倒在地,醒來后看到丈夫胸口插著那把短刀。
后來,行腳僧又向雜工和樵夫說出死了的金澤武弘借女巫之口說出來的話。
多襄丸完事后,用花言巧語哄騙女人隨他去,做他的妻子,真砂準(zhǔn)備走時,對多襄丸說:“請把他殺掉?!?/span>
強(qiáng)盜聞言,大驚失色,一把將其推倒在地,反問武士想要怎么處置她,聽到這番話,武士寬恕了多襄丸。
真砂逃走,多襄丸追趕不及,返身用長劍割斷了武士的繩索,消失在密林中。
頃刻之間,見識到了臥榻之妻的背叛與狠毒,金澤武弘痛不欲生,他拾起短刀,毅然自盡。
三位當(dāng)事人,一個案件,卻有三種結(jié)局,真相到底是什么?
其實(shí),樵夫當(dāng)時躲在叢林后面,目睹了案件的全過程,只因事后拿走了武士尸體上價格不菲的匕首,才一直隱瞞。
在雜工的逼問下,他說出了自己的版本。
除了強(qiáng)盜殺了武士這件事是真的之外,其他三人所述的過程都不符合事實(shí)。
多襄丸強(qiáng)迫和真砂發(fā)生關(guān)系后,跪在地上請求她原諒,跟他走,他愿意為了真砂改過自新。
真砂二話不說,撿起匕首割斷了丈夫的繩索,讓他們二人決斗,誰贏了,自己就跟誰走。
只不過,他們兩個人都很惜命,不愿意為了亂了貞節(jié)的女人付出生命。
但是在真砂挑唆下,他們各自拿起長劍,至于決斗的場面,與多襄丸的說辭大相徑庭。
沒有一招一式的你來我往,而是雜亂無章的亂砍和唯唯諾諾的退縮,武士的死也是一個意外,并非強(qiáng)盜用武力解決。
武士死后,女人逃之夭夭,多襄丸也驚慌失措,沒有勇敢威猛,沒有貞潔烈女,也沒有無謂自盡。
一個并不復(fù)雜的命案,卻因每個人的說法不同讓事情變得棘手,他們的做法是人性赤裸的顯現(xiàn)。
《大學(xué)》有云:“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可是高尚的德行,博愛的心態(tài),至高的善念,終究抵不過虛偽與謊言,所以片中的他們不可能有定、靜、安、慮、得的過程。
武士金澤武弘的“定”是就算死了也要借助女巫保全自己的面子,不讓所有人知道他的懦弱和無能。
所以他選擇賦予自己浪漫主義的色彩,將妻子真砂描述成不守婦道且蛇蝎心腸的女人,而他則是大義者,渾身散發(fā)著男人的氣概。
這是他的死要面子,是真的死要面子。
多襄丸的“定”是只要志向堅定,假的也能成真。
在他的描述中,自己并沒有強(qiáng)迫與真砂發(fā)生關(guān)系,而是通過男人的威猛,讓真砂主動投懷送抱,陷入他的男性魅力之中。
他與金澤武弘的決斗也是有來有往,前后打了23個回合才分出了勝負(fù),自己最終將其殺死。
這樣一來,就算被處死,他也能留下個武藝高強(qiáng)、荷爾蒙爆棚的形象,這是他的虛偽和無知。
真砂的“靜”是自己是受害者,不是心機(jī)女,更不是慘案的導(dǎo)火索。
她在衙門大堂的逢場作戲,堪稱一絕,將“演技”二字發(fā)揮的淋漓盡致,聲淚俱下的表述自己是貞潔烈女,并與丈夫的死無關(guān)。
她之所以能心無旁騖的做出這些出格的事,在于她擁有波瀾不驚的心理,沒有一點(diǎn)驚慌失措,反而表現(xiàn)的鎮(zhèn)靜不噪。
這是她的謊話連篇,也是她的裝模作樣。
雜工的“安”是別人都很壞,我壞也符合社會大流。
在樵夫和行腳僧跟前來避雨的雜工講述完詭異的殺人案后,廢棄的羅生門后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他們聞聲而去,發(fā)現(xiàn)了一個棄嬰,雜工看到嬰兒的襁褓中有幾件和服,隨即順手牽羊,拿的心安理得。
他給出的理由是,這個亂世有那么多人作惡,我的做法跟拋棄孩子的母親相比,微不足道。
這是他的詭辯,以大惡美化小惡,實(shí)則是一樣的無德。
樵夫的“慮”是只要別人沒發(fā)現(xiàn),就當(dāng)自己沒做過。
武士被殺一案的唯一目擊證人就是樵夫,但是他卻向官府撒了謊,為的是掩蓋自己的貪心。
他在多襄丸逃走,真砂消失,武士死后,偷偷跑下去拔走了插在武士身上的鑲著鉆石的匕首。
被雜工戳穿他的謊言后,他變得憤怒,因為自己虛偽的面具被扯了下來,將真實(shí)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他不堪。
這是他的小心維護(hù),維護(hù)自己善良、淳樸的秉性,不讓餓鬼之源被人知曉。
他們“得”的方式都是用謊言包裹現(xiàn)實(shí),才會撕不下虛偽的外衣,阻擋不了貪嗔癡的荼毒。
在生活面前,他們每個人都是演技精湛的演員,臺面上,表演自己的人設(shè);暗地里,釋放自己的人性。
他們在事實(shí)與假象之間搖擺,對事件各執(zhí)一詞,分別按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式編織謊言,讓真相撲朔迷離,由此產(chǎn)生了羅生門。
若以四維來衡量,禮義廉恥早已崩壞。
他們沒有知恥之心,放棄了立身處世的根本節(jié)操,罔顧約定俗成的秩序,沒有不想拿的東西,沒有干不出來的事。
若以五常來判定,仁智信如同虛設(shè)。
仁是人的良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寬容待人等皆屬仁;智指明白是非、曲直、邪正、真妄;信即為誠信、信用。
回看片中的金澤武弘、多襄丸、真砂、樵夫、雜工,他們在作惡的那一刻,沒有人在乎規(guī)矩。
這樣的全員惡人,也讓行腳僧發(fā)出了“為什么人與人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的感嘆。
然而《羅生門》所追求的畢竟是有善、德、愛的人,亦或是朝這個方向轉(zhuǎn)變的人。
導(dǎo)演黑澤明也希望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所以他安排樵夫來了一次身份的轉(zhuǎn)變,進(jìn)入羅生門,再出羅生門,便是兩個世界。
片尾樵夫會勸阻雜工拿走包裹棄嬰的和服,也會因人性本善提出收養(yǎng)棄嬰,并對行腳僧說:“我已經(jīng)有6個孩子,再添一個也不過一樣的辛苦?!?/span>
說到底,人性究竟是本惡還是本善?
荀子云:“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span>
孟子云:“水信無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span>
由此可見,人性的本善與本惡,難以鑒定,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若無自制力,近朱者不一定赤,近墨者一定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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